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之一《蘇格拉底‧牛》 之二《大戰“禽”魔》 之三《長瘤老公公》 提到長瘤老公公就要先說起我那擅長「講古」且唱作俱佳的老媽。老媽在台灣日治時期受的是高等女校教育,所以她說的故事除了台式傳統的虎姑婆﹑白賊七與廖添丁,大部份都屬日本童話如家喻戶曉的Momotalosan
(桃太郎)等,但是其中讓我印象最深刻的,卻是一個關於「長瘤老公公」的故事。這個故事之所以讓我久久難忘,是因為在我經常走過前往外公家的那條窄巷中,真的住著這麼一號人物。 印象中的老公公跟我的年紀差距太大,而他又那麼沉默寡言,除了煙斗上不時飄出冉冉輕煙,全身上下幾乎就是一尊紋絲不動的石雕像。因為如此,所以我跟他從未有過任何互動。每次走過小巷看到他,我的雙眼就會不受控制地緊緊盯住他那塊把五官顏面擠歪的大肉瘤,母親曾經講過的日本版的「長瘤老公公」的故事,同時就會在內心翻騰。 這個故事的內容大致如下: 在日本的某座終年雲霧繞繚的大山下有個小村莊,那裏住著兩個年紀相仿的老公公。他倆的臉上都長了一個大肉瘤。肉瘤長在右邊的老公公為人和善,平常喜歡唱歌跳舞自娛娛人,鄰居的小孩都樂於跟他接近。肉瘤長在左邊的老公公個性恰恰相反。他尖酸刻薄,經常怒目張嘴斥責別人。小孩一看到他時,傾刻間就跑成了一溜煙。 有一天,和善的老公公上山砍材時遇到暴風雨,他躲到一個山洞裡去避雨。他等啊等的結果就睡著了。天黑之後雨勢停歇烏雲散去,皎潔的「月娘光」照亮了四圍的山壁。這時山裡的妖怪幻化成人形,成群結隊出來喝酒唱歌又跳舞。老公公被高亢的喧嘩聲吵醒過來,喜愛熱鬧的天性,讓他高高興興地加入妖怪的團隊,歌舞歡樂通霄到黎明。這時候老公公要回家了,但是妖怪們集體挽留,不肯放行。老公公答應隔幾天再來相聚,妖怪怕他爽約,硬要留下他身上的一點東西當作誓約的保證。 妖怪的統領拔出身佩的短刀,割下老公公右邊臉上的肉瘤並對他說,等他回來時再還給他。老公公下山回去之前,妖怪們還送了他不少金銀財寶當禮物。善良的老公公回到村莊以後,把全部財寶悉數分贈給貧窮的村人。 左邊臉上長著肉瘤的壞心眼老公公看到了,內心大為忌妒,他也如法炮製,跑到山上去等待。天黑之後妖怪們一如往常地出來唱歌跳舞開Party,他很快加入了他們歌舞的行列。但是這個老公公不善跳舞唱歌,又口出狂言以致得罪了妖怪的統領。他取出先前從善良的老公公臉上割下的肉瘤,"啪"的一聲,用力貼緊到他的右臉上,同時立刻趕他離開。壞心眼的老公公不但沒得到金銀財寶,臉上還多加上了一個難看的肉瘤。 在所有的故事場景都會在腦海裡翻騰變化,各自成型的幼年時期,近在咫尺的小巷裡,住著這麼一個幾乎從童話故事中走出來的人物,怎麼不叫我這個九歲的小女孩感到興奮與好奇? 三十多年後,趁著一次返鄉探親之便,我特意再次走訪那條小巷。令我驚訝到幾乎茫然失神的發現~那個臉上長著肉瘤的老公公,外貌形態竟然沒有一絲一毫的改變。他依然端坐在他家門口的板椅上,悠然地吸食著長煙桿。最保守的估計,那時他應該已經接近百歲的高齡。 又是三個"十年"飛躍逝去。如今的我年歲已趨向晚,長居在北台灣淡水河畔的小鎮。靜寂的日午,獨坐窗前百無聊賴,童年往事如波光瀲灩,在記憶的版頁上層層堆疊。想起了走向外公家必經的小巷中,那個臉上長著肉瘤的老公公,竟然有了如夢似幻,虛擬不實的感覺。也曾問過同胞眾姊妹,答案不約而同,竟然是~似乎記得有那麼一位老先生,當年因為吸食鴉片而遭受很多年的牢獄之災。日治時代抽鴉片就如吸菸一般的平常。二次世界大戰後國民黨政府來台,嚴禁鴉片買賣與吸食。 但是這位老鄰居的臉上有沒有肉瘤,姊妹們卻是眾說紛紜,莫衷一是,以至於讓我也開始懷疑起自己腦海裡影像的真實性。此段「肉瘤」的公案從此只能像傳說中在大海漂泊的 Flying Dutchmen《註》一樣,永遠飄盪在無間記憶的汪洋中了。 《註》:傳說中受到惡靈詛咒的幽靈船,doomed to sail forever,經常在狂風暴雨的驚濤巨浪中顯現。它只能在茫茫大海中隨波流浪,永遠無法進港靠岸。 之四《 狀元之家》 走過長瘤老公公的家門口,還得經過「狀元之家」才能到達外公/外婆家。有沒有搞錯? 早就已經「推翻滿清,建立民國」,哪裡會跑出來一個「狀元郎」?
哈!是我幫他加官進爵的啦!根據街坊傳說,這家的男主人在日治時代擁有高雄州一中(高雄中學前身)的學歷。要知道那時的高雄州一中每年錄取的,絕大部分都是日本人家的子弟。極少數幾個金榜題名的台灣籍學生,當然都是天資堪比「狀元郎」的南台灣青年才俊。 因此之故,一般人的想像,狀元郎的府邸必是金碧輝煌,堪能與街路對面,我外公的西洋樓豪宅相輝映嘍! 非也!恰恰相反,那是一棟破舊不堪的「磚瓦厝」,全家只靠黏貼牛皮紙袋賣給商販的微薄收入過日子。狀元郎糊紙袋養家活口?有沒有搞錯?其實做苦工的是他那個怯生生又瘦弱單薄的老婆啦!至於他本尊呢?年輕時是否有過什麼輝煌成就沒人知道。自從十多年前搬到這裡以後,他的作為可是家喻戶曉~動不動就大聲斥責別人,鬧得雞飛狗跳;
還經常把老婆打罵得驚動鄰里,趕忙過來阻擋。他怨嘆自己娶了個掃把星以致家道衰落。他四處吹牛自己當年曾經是個多麼厲害的「咖小」。每次走過那條小巷,我最不希望看到的景象是~那個披頭散髮,眼淚汪汪的女人哭號著屋裡衝撞出來。 另外還有一個深烙腦海至今的回憶,就是每當經過「狀 在那個同學小小心靈中,大概認定表弟跟我都是富貴人家的孫兒女,過的是錦衣玉食的生活,他和我們根本生活在不同層次的世界。或許因為感到自卑,即使是在學校,當他遠遠看到我,總是快如一道閃電,瞬息間跑得不見蹤跡。我從來沒看清他臉上五官的長相。本應是天真無邪的快樂童年,卻因出生在如此破敗不堪的家庭,他不得不承受沉重的,自覺"無面目見人"的壓力。 多年後,外公外婆相繼過世,滄桑人事幾度變遷,
三層西洋樓及其附近民居相繼改建,住戶也一再更換,我已完全失去再走這條巷子的興趣與緣由。直到結婚生子後,有次回娘家跟老媽閒聊時談到「狀元郎」這ㄧ家。從老媽口中聽到的傳聞是~我這位同屆的同學不幸遺傳到他老爸的個性,消極無為,缺乏鬥志,一不如意就遷怒別人,以至於人海浮沉,無甚成就。唉!我多麼希望這個傳聞失實。我只能在內心默默期盼,他能早日走出童年陰霾,樂觀向上,努力不懈,獲取更健全快意的人生。 (全文完 2022年五月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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