Monday, September 11, 2023

回首來時路

             

 我是一個平生無大志的凡間女子。我大學畢業那年立下的人生願景,就是閱讀文學名著﹑寫幾篇素淨的散文,再來就是安安份份當一名與世無爭的中學教師。

 1969年夏天初到美國時,為了讓我先生全力完成博士學位,也為了守住「自己生的孩子自己養」的諾言,甘心當一個全職的家庭「煮」婦。除了照顧兩個年幼的兒子,同時也兼做別家孩子的保姆(babysitter),微薄的收入多少補貼一點家用。記得那些年大學園區保姆的時薪是美金五毛錢。

 密西根州立大學「攜眷學生宿舍園區」(Michigan State University married students housing)一待四年多。母親第一次從台灣去看我們的時候,正逢上一個大雪紛飛的陰霾天。她驚訝地對我說:「原來你們跑到這個冰天雪地的所在來學蘇武牧羊。」雖然嘗盡了濃霜酷雪的折磨,但也飽覽了五湖漣灩,深秋楓紅,陽春白雪,銀裝素裹的北國風情。

 1973年先生「生物化學博士學位」完成後,接到「Texas M D Anderson Cancer Research Hospital 」博士後研究員的工作。一家四口追風逐日,迢迢千里直奔美南大城Houston。隔年當母親又從台灣來到休士頓城,我們去機場接她返家歸途中,她透過車窗玻璃不時東張西望。問她「在看什麼?」她嘆了一口氣,然後自言自語:「那會攏看無大油井,紅番和千里黃沙?」

 我們都大笑起來。原來母親當時對德克薩斯州的印象還停留在1956Hollywood 出品的西部影片「巨人」(Giant)的蠻荒時代。母親接著告訴我們,一聽到我們決定搬到Texas來,她心裡暗暗「著驚」,她認為我們做夠了蘇武牧羊還嫌「無夠氣」,要換一下胃口,專程跑到遙遠的南方來王昭君和番。

 我做了兩年電腦打卡員存夠了旅費,一九七五年全家歡歡喜喜踏上返鄉的歸途。原來的計劃是和父母一起環遊全島,探訪故鄉美麗的山水,重尋難忘的舊遊之地。孰料父親病重遽逝,天倫夢乍斷,美事頓成空。那年夏天前後近兩個半月,我與兩個孩子留在高雄舊居,陪伴因消瘦而突顯蒼老,其實才只有五十六歲的母親。先生則提早返會Houston繼續他cancer research的職務。就在那段與母親涔然相對的日子裡,有一天接到了先生的越洋電話。

 「回來的時候,記得帶幾本中文教科書。」他在天之涯的休士頓沒頭沒腦地迸出了這麼一句話。

「帶中文教科書要做什麼?」我在地之角的高雄也沒頭沒腦地回了這麼一句話。

Be High School的校長打電話來,希望你去跟他約談,商談有關教中文的事。」

「什麼學校?」我一緊張,校名也沒聽清楚。

Bellaire High School。聽說是一所公立高中名校,好像就在我們的公寓附近。」

「美國的學校要用英文教中文,是不是?我怎麼敢去教?」我「無膽」的「症頭」一路從腳底噴發到頭頂。一想到要面對一群金髮碧眼高個學生,而且用英文來應付,覺得是相當恐怖的一件事。

「是校長自己找上門來的,又不是我們去求他。去跟他談談,了不起"無頭路"而已,怕什麼?」他隔著汪洋大海幫我打氣。

「但是,他怎麼會有我們的電話?怎麼知道我在台灣教過中文?」

「妳記得我有一個實驗室助理叫艾妮達嗎?」

「我記得,高高胖胖的一個墨西哥裔中年太太。她的住家前後庭院裡擺滿了五顏六色的盆栽花,那次去她家,我一見就喜歡得不想離開。」

「對!就是她。她有幾個打橋牌的死黨,每星期固定一次聚會。死黨中有一個是那所高中的學生顧問,不久前在牌桌上談起,Bellaire High School今年計劃新增" Mandarin Chinese "as a foreign language課程,正在找稱職的教員。艾妮達順手就給了她我們的電話和妳的名字。」

「艾妮達怎麼知道我出國前教過中文?」

「在實驗室裡,她曾問起妳,我向她提起妳以前是相當不錯的中文教師,且已出版過短篇小說與散文集。」

 自從接到那通電話,我那初遭父喪,自責不孝的悲愴心情更多了一份沉重的負擔。教中文固然是自己之所長,但那是站在自己鄉土校內的講台上,面對著髮型一致,校服整齊,全神專注的同膚色學生啊!

 那年八月中旬,因為兒子就讀的小學即將秋季開學, 我不得不告別形容憔悴的母親,再度踏上了去國離鄉的旅途。在機艙內,拿出跑遍全高雄的書局才買到的《中國會話》書翻開來看。書是芝加哥大學的版本。中英文對照附加耶魯漢語音標,滿篇令人頭昏腦脹的文法註解,怎麼看都覺得生澀難懂。

 失父之痛,椎心刺骨,失眠加上暈機,腸胃幾乎吐翻出來,眼淚更是滴流不斷。折騰了十八、九個小時,總算回到了休士頓客居的公寓。在床上躺了三、四天,頭暈腦漲、手腳乏力,猶如害了一場大病。幾天後Bellaire High School 的校長馬克羅先生( Mr.Mclure)又 打來了電話。

 「明天好歹去學校走一趟吧!難得人家對妳這麼期待,等了妳這麼多天。」先生開始催促。

「我暈機症,胃痛都還未好,還有時差,日夜顛倒,而且在服喪期間,那有心情去?」我搜盡枯腸找出藉口。他不再對我的強辯與推託有任何反應,隨手拿起電話筒,一通打進了校長辦公室。打過電話放下聽筒,他閒閒地丟過來一句話:「明天下午三點,校長在辦公室等妳。」

 隔天是星期五。我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,拿起先生為我準備好的公文信封(內裝英譯大學畢業證書與履歷表),以及我出國前在台灣出版的一本小說/散文集《湖山一片雲》。我獨自搭坐公共汽車前往學校。下車後我腳程放得極慢,一路拖拖拉拉,挨到約談的最後一分鐘,才顢頇進入校長室。

 馬克羅校長身材矮胖敦厚,不像我想像中的教育者,倒像一名城鄉小店的老闆。後來才發現他特別偏愛東方古物,也早就開始收集,準備退休後返回德州故鄉開一家東方古董店。馬克羅校長沒有為難我,他只要我簡單地介紹自己的學歷、經歷和個人的興趣與家庭成員。我照他的意思敘述了一個大概。他聽完後隨手看了看我帶去的個人資料後,又翻了幾頁我那本散文集。我那時心情已趨鎮定,內心暗自偷笑:「你連一個中文字都〞看攏無,翻我e冊是無彩工啦!〝」等了片刻,馬克羅校長開口的一句話竟然是:「妳下禮拜一就來開始上課。」

「什麼?」我聽了差點跳起來。

「我手邊什麼教材都沒有,你只給我兩天的時間準備,哪裡有辦法開始?你學校有現成的講義與教科書嗎?」我腦海裡一片兵荒馬亂.

他看了看我,搖搖頭笑著說:「我們學校什麼中文的教學資料都沒有,妳將是第一位拓荒者,但是我知道妳能夠(But I know you could!)。」

 回家路上,心情比來時更緊張也更沉重。一顆心幾乎要沉到腳底去。好不容易等到先生下班回家,對他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:「〞害也〝,校長真的叫我星期一去學校教課,怎麼辦?」

 年華似水容易老,春花秋月轉輪過。從1975秋季執起教鞭的那些年裡,不管陽光普照或風雨漫天,每日清晨,我提起置放學生作業沉重的帆布袋,準時開車出門。心裡唯一的牽掛與盤算是如何把文法分析清楚﹑語句解說明白;該講什麼動聽的小故事去激勵學生學習的興趣與熱情。

 Bellaire High School執教了三十二年之後,我2007從該校退休。從教學初始的第一班到退休時已招滿八個班級(Mandarin Chinese 1~5) ,我也算是功成身退吧! 若與來美前在故鄉高雄教學的年數合併計算,我近四十年的人生歲月完全置身於執教的校園。早期教過的學生,多數皆已步入壯年。現在若在路上或商場不期而遇,除非他們自動前來相認,我只怕多數已相逢不識。但是這有什麼關係呢?相信每個學生一旦想起高中時代的青春往事,對於教過他們的老師,總該留下些許記憶吧!因為在內心深處,我堅信凡是曾經擁有,就不會全然消失,猶如故園青山,悄然入夢,半點不由人。回首來時路,得失寸心知。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                (2023年修訂)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

 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 

 

Saturday, September 9, 2023

晨煙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      

  我們在Houston 至今居住了四十多年的平房,後院草坪改建成木樁板面時,工人把剷起的廢土與沙礫堆積在靠左稍遠處的圍牆邊,形成了一塊狹窄、稍微隆起的斜坡地。我在那裡種植幾株「菜瓜叢」。澆水、施肥加上Houston長夏濕熱天氣的加持,翡翠綠的肥厚瓜葉與牽牽葛葛的藤蔓上,綻放出數朵鮮黃滋潤的菜瓜花,逐漸把荒蕪的牆角鋪蓋成一頁排列有序的美麗風景。

  畫面如此熟悉,場景猶如當年,每次看到就會想起父親。一份遙遠猶如前世,有父親在身旁陪伴的童年歲月點滴往事,化成輕翅薄翼小精靈,從台灣島南故鄉,逐風追月,飄然來到我眼前。…‥

  小學入學前,全家住在鄉下日式宿舍。我的臥房窗外有一株高大的龍眼樹。六月清晨五、六點,晨曦才現山巔,一大群「厝角鳥」(麻雀)已在枝柯間聚合、作操,並且大聲唱起了夏日之誦歌~~吱吱…喳喳…吱吱…。我被一陣聒噪的鳥鳴吵醒。捲著棉被,在塌塌米眠床上翻來覆去折騰了一會,「愛睏神」不知跑到哪裡去了,只好推開棉被,悄悄起床。

  晨霧未消,屋內還籠罩著一層朦朧,「灶腳」靜無人聲,Kah-jiang(日語~母親)尚未起來準備全家的「早頓」。經過一夜好眠,我精神飽滿,懶得更換過膝的睡袍,我踮起腳尖,走向玄關(註),套上木屐,推開門一溜煙跑向雀鳥爭鳴的庭院。隔著薄薄霧氣,我看見有人比我更早起~~父親已經拿著鋤頭在屋角籬笆邊翻動一壟一壟菜園的泥土。我跑到他身後,看著他時而彎腰撿取泥中的碎石粒,時而拔除不受歡迎的雜草。

  開口叫了一聲Dooh-jiang(日語~父親),他回過頭對我笑了笑說:「這呢早著爬起來,一定是乎厝角鳥仔聲吵醒。」我還來不及回話,他又出聲叫我閃開,別靠得太近,因為剛翻鬆過又混入大量露水的泥土又濕又軟,會讓木屐深陷其中,讓我雙腳裹滿爛土,〈睏衫」也會沾到泥漿,害Kah-jiang又要打幫浦(pump)抽清水搓洗大半天。

  我聽話乖乖離開菜園地,轉身走到籬笆圍牆的另一邊。父親在那裡搭了一座菜瓜棚,翠綠色、如掌狀分裂的細梗瓜葉滿滿覆蓋了整個木格架,嫩黃色的菜瓜花綻放在枝葉間。幾隻蜜蜂嗡嗡嗡,來回不停地飛舞,有時停靠在花蕊上吮吸著蜜汁。我走近瓜棚,睜大眼睛來回巡視,希望能找到幾條初生的瓜實,讓父親過來剪下當作晚上的佳餚。

 

  忽然間,我查覺到有一片垂到木柱前,特別寬大的葉片不停在抖動。真奇怪!我對自己嘀咕~沒有風吹,那片葉子怎麼會振動?心裡有點發毛,但經不起好奇心的驅使,我走上前去看個究竟。這一看差點把我嚇破膽,原來那片會動的菜瓜葉片上,滿滿盤旋著一條青青綠綠(與葉片完全同色)的蛇仔。它揚起三角形的頭顱,閃動小小的眼珠,對著我不停地伸縮尖尖細細的舌頭。

  我渾身僵硬,不能動彈。掙扎半天,才勉強迸出聲音呼叫~Dooh-jiang快來,有蛇!父親丟下手中的鋤頭,飛快奔跑過來。他趨前一看,馬上說是青竹絲(台灣鄉野間常見的蛇類,有毒性)。他在我耳邊交代~「未駛震動」,妳一動伊以為妳要出手傷害,就會用比妳更快幾倍的速度飛身過來攻擊。

「我在這欲按怎zhóan ?」我差不多要哭出來。

「直直站住。我去拿"一項物件"很快就回來。」父親說完,箭一般往院子裡的曬衣桿那邊衝去。

  我大氣也不敢喘一口,像一塊石頭直立在那裡,與那尾青竹絲直著眼「相對看」。等到父親再度出現,大概也不過是一兩分鐘的時間吧,但在我焦慮茫然的感覺中,好像已經過了長長的一個早晨。父親右手拿著半截曬衣的竹篙,左手提一個米色麵粉袋,匆匆走到我眼前。正要問他「欲做什麼」時?他已抖動竹篙用力往蛇身一挑,我眼前一閃,來不及看清楚,父親已把那條青竹絲捅進攤開的布袋裡,並隨手很快把布袋的開口用力勒緊。

  我的恐懼感至此完全消除,心情一放鬆「腳腿」立刻發軟,我一屁股跌坐到地上。父親放下竹篙把我拉起,並對我說:「走,來去厝後山尾頂e 樹林裡放伊走。」 

「伊那擱so出來咬人欲按怎?我心有餘悸。父親說:「世間一切蛇隻的本性,原本沒有傷人的意思,都是人類有意的攻擊或無意的驚動,伊才會進行自衛性的反擊。那隻青竹絲本來在菜瓜葉上好好享受透早甘美的露滴,是妳去給伊攪擾,伊的驚惶並無輸你的感覺喔!」

  原來這一切還都是我的錯,不禁對那條蛇仔產生小小的歉意。有父親在身旁呵護,我平安「無代誌」。緊緊拉住父親的手臂,我抬起頭望著他,感到全身裡外被快樂充滿。…‥

  歲月如飛逝去,父親辭世至今已將五十年。五歲那年的夏日之晨,與青竹絲不期而遇,面面相對的恐懼,被父親搭救後極度的歡愉,在我心中刻下一個永恆的印記。現在每逢看到後院的菜瓜棚上綠葉與黃花在風裡蕩漾,那個印記就會輕輕浮起並微微抽痛;對父親的思念兼帶鄉愁就會湧上心頭。

  與此同時,我的腦海裡不禁會產生一種年代錯置的幻覺~~清晨的薄霧裡,在山路上與父親迂迴同行,喋喋不休、小步奔跳的小女孩是誰?真的是我嗎?還是我那微笑時,臉現梨渦、活潑可愛的小孫女?這時我心深處自動會響起遙遠卻清晰的一聲~Dooh-jiang

  但我確知那絕非出自我如今已顯沙啞失聲的喉嚨,而是1945年六月故鄉的竹籬院落,厝角鳥在龍眼樹上跳躍喧鬧的清晨,一個五歲小女孩最稚嫩嗓音的呼喊。…‥蒙太奇(montage)電影畫面從時光隧道中快速閃離,小女孩與他父親的身影漸行漸遠,最後在晨煙瀰漫中永遠地消失了。(2023年9月修訂)

 

(註)玄關~日式住宅 入門處與正房之間的一段轉折空間,經常用來置放鞋櫃與外套的掛架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Sunday, September 3, 2023

蒔花物語

 

今年一月中旬,Houston連著兩天氣溫盤踞在華氏18(約攝氏零下8).那兩天近午踏出室外,發現置放在牆角,兩尺深水桶裡的清水都結成了肥厚的冰塊.我看著荒蕪的後院裡那些焦黃枯乾的枝葉,心想今年可能會出現一季相當寂寞且失色的春天.

哪裡會預料到,時序一但進入二月底,小小純白的鈴噹花就努力撐開細緻的容顏首先前來報到.我不知道它的真名,也懶得上Google 去追究,看著它們的長相,就自以為是地給取了這麼一個蠻cute的名字. 鈴噹花一馬當先,迎著料峭風寒,叮叮噹噹用無聲的鈴響首先前來報告春回大地的消息.

隨之而來的是三葉草(clover ).心型的小葉片熙熙攘攘湊合在一起,看起來單薄無力,卻也能孕育出那麼優美的粉紅小花, 迎著和風快樂地起舞.根據古老的民間傳說,如果能找到四片葉子的clover,就會獲得lovefaithluck & hope.有這麼「好康e 代誌」,我每次澆水施肥時,總會掛起眼鏡細心觀察,可是每次總以失望收尾.這麼多年下來,逐漸失去了尋找的熱情.生命已經走到了向晚遲暮之年歲,love & luck等少年時代全力追逐的美夢,如今都能放下,「身體勇健才是上好e 代誌」啦!

金針花 (daylily)非常容易栽種,每年定時回歸,而且花季很長,從初夏到仲秋,只要每天澆水,就能看到耀眼的金黃花蕊,映著盛夏的炎陽搖曳生姿.我每次看到金針花,只想到它是一種相當可口又有益健康的食材.幾天前隨性瀏覽了一下Google,才知它還是古時候中國的"母親之花".根據一些古典文選的敘述,典型的中式建築母親的住房前,多有栽種這種俗名叫做"忘憂草""萱草"的植物.每當懷念起遠遊不歸的孩子,忘憂草艷麗的花色多少會消除些許母親思子的哀愁.這時也才明白,"萱堂"(指母親) 一詞的出處與由來,長知識啦!

大麗花(dahlia)總在暮春四月快速抽高,五月中就長成了滿身的雍容華貴.長久以來,每年看見大麗花開,我總會有一份似曾相識的感覺,可就是想不起來前世(來美前留居父母膝前的歲月)今生到底在哪裡遇見,與它有何特殊的因緣? 數個月之前,一個靜謐的日午,我站在盛開的大麗花叢前,腦海裡忽然來了一陣無名的的激盪,隨後雲開月現,景象分明~這不就是母親在世時最喜愛並經常提到的la-li-ya (日語音)花嗎? 內心忍不住一陣悸動,喉頭也跟著哽咽起來.我抬頭仰望掛在牆上相片中母親的儀容,誠敬默禱,祈願長居西天的母親安然無恙,到處有la-li-ya 美麗的花顏快樂相陪.

珊瑚藤(coral vine)~~從暮春開花到歲末.細小粉紅花蕊成串傍依著翡翠綠的葉片,牽牽葛葛爬滿支架與欄杆.多年前自從我開始動手用心經營自己住家的前庭與後院,我就到處尋找這種藤花,可是總失望而歸終至於完全放棄.

後來我妹夫因為公司調職的原因,與我妹妹以及三個孩子移居到離Houston不遠的小城.幾次去拜訪他們的新居,有一次無意中在後院一株高大的live oak 樹的主幹看到一些纏纏繞繞的細枝與綠葉,彎腰細瞧,眼睛突覺一量,Wow! 這不就是我踏破鐵鞋尋尋覓覓的coral vine ? 趕緊挖出幾株柔細的幼苗,帶回家來栽種在陽光普及的院落.適度的施肥灌溉,數年來已經長成了花繁葉茂的藤蔓.

我對於這種藤蔓植物之所以如此魂牽夢縈,是因為它是我過世已久的父親最喜愛的花叢.他叫它"藤仔花"(台語).從小到大,或在舊厝平房的天井,或在平房改建成樓房後的陽台,我經常看到他穿著白色藥師外套(我爸是留日藥劑師),趁著藥局不必配藥的空檔,他提桶澆水有時修枝剪葉.由於他的細心照顧與呵護,藤仔花爬上欄杆,開得炫麗盈滿,經常引來蜂蝶的瀏覽.

父親五十八歲英年早逝,我又已經離家遠行棲身在海外異域,以致失去了略盡孝道的機會(此生最大的遺憾).自從栽種了珊瑚藤的花苗後,每當澆水施肥的時候,父親的影像會在腦海中浮現,我內心自然而然會浮出一句話~~老爸, 想你啦!....

每年時序一旦進入初夏五月,兩大盆九重葛(bougainvillea )的花葉就會熙熙攘攘擁擠在我書房的窗外,清麗的粉紅花色映照著炎陽,顧盼生姿, 洋洋得意,似乎在向全世界做出無聲的宣告~~!我是夏天的女王,我不畏酷暑,不怕蟲害.我青春不老,花容永在,誰能比我更輝煌?

我的後庭花木 每年順著季節萌芽茁壯,滿血回歸."要怎麼收穫就怎麼栽" 這當然要歸功於我用心地照護與栽培.四十年春花秋月轉瞬成雲煙,如今的我每天依舊做著同等份量的工作~澆水﹑剪枝﹑翻土與施肥~ 但已有稍許乏力倦怠﹑力不從心的感覺.所謂「年年歲歲花相似; 歲歲年年人不同」,說的就是這種無奈的心境吧!  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 (20239)